2010年8月9日 星期一

濃霧渲染了山的迷離,模糊了海的召喚

文/球球(伍翎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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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《流動的心聲》 首屆北京打工子弟攝影繪畫戲劇作品匯展 *



流動兒童跟隨著父母來到城市,這裡不是家鄉,他們要在這裡成長。



有的孩子跟隨父母來到北京,有的孩子就在北京出生。



眼前的城市和心中的家鄉,對此,他們或許都有許多的話兒要說。



他們也許更有許多話可說,他們去過許多地方,卻不是為了遊玩;他們有過許多渴望,卻大都只能在心底埋藏。



畫展爲他們提供了一次表達心聲的機會,現在,整個展廳都是他們的舞台。



也許他們表演得還很稚氣,也許他們表達得還很稚嫩,但這裡的每一幅作品都閃爍著他們寶貴的童心,放射著他們生活的靈光,他們在這裡相互取暖,互相傾聽;他們更在這裡自由暢想,歡聚一堂!



這就是打工子弟,祝願這是他們自己快樂的展覽,一如他們需要快樂地成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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時值2007年9月21日,距離櫻井大造導演初次透過胡冬竹小姐的介紹,得知北京皮村打工朋友們的生活情狀,隨之親臨現場深受感動,已歷經兩年的時光。偷空執筆記下上述這段《流動的心聲》展覽宣言的當下,在皮村即將啟用的「打工博物館」 裡,老師和志工正在佈置會場,悉心張貼打工子弟們動人的作品,同時也是北京帳篷小組、東京野戰之月海筆子、台灣海筆子的成員,以及協助此行順利進展的朝陽文化館館長、北京三間房村的村民、上海草台班、打工青年藝術團、偶然得知演出訊息特地從西安趕來幫忙的王磊、皮村可愛的觀眾……諸多人合力,完成《變幻 痂殼城》在北京的四場公演後,在和暖的秋陽下,大夥兒正忙著卸下燈具、撤離音箱、拆除舞台和部份帳篷骨架、搬移道具、還原現場,並留下帳篷和水池予當地的打工朋友日後繼續使用。兩年的時間,不很久,也不算短;海筆子從東京到台北,到光州,漂流過中國、韓國、日本和台灣所共同分享的中國海,進而在北京奧運開幕前一年,帶著大造謂為「想像力的避難所」的帳篷抵達北京,化想像為真實,使勞動和流動產生重新建構或對抗自我的力量。大造的帳篷劇,某種程度印證了薩依德(Edward W. Said, 1935〜2003)的觀點:「要像真正的流亡者那樣具有邊緣性、不被馴化,就要有不同於尋常的回應:回應的對象是旅人過客,而不是有權有勢者;是暫時的、有風險的事,而不是習以為常的事;是創新、實驗,而不是以威權方式所賦予的現狀。」



此刻的北京,散發著一種奇異詭譎的美感。這是一個一九四○年代與二十一世紀並存的城市。以高大的銀杏作為行道樹的街巷隨處可見,透露這是一座歷史古都。大街上熙來攘往的除了行人之外,還有電車、汽車、機車、自行車、黃包車、摩的、馬車,甚至裝載著數十箱玻璃瓶啤酒的腳踏拖板車。農村裡,人們如廁時普遍使用最天然最環保的茅坑;然而在圓明園東門內單向街書店旁側,裝置著一組相當符合小資品味的後現代風格超大不銹鋼盒廁所,內部重重機關令人嘆為觀止——挑高離地面二十公分;進入廁所之後,向下俯瞰,可見透明強化玻璃下顯露的顆顆石塊;向上仰望,可見透明強化玻璃內鑲嵌著數尾游魚和婆娑水草;馬桶提供可隨時更換的座墊紙;如廁之後,想洗手,找不到洗手台和水龍頭,直至站立在大型鏡面前,自動感應器感應到人的影像與體溫,水柱就由下往上冒出來。「單向街書店」,融台北的「誠品」和「唐山」於一,裝潢時髦的書店裏,販售大量左翼社會人文書籍,書店自製自銷的布質書袋上,竟印著十足菁英主義的英文口號:“We read the world.”城內隨處可見各式各樣有趣的標語,諸如:「迎奧運,講文明,樹新風。我參與,我奉獻,我快樂。」或是「給垃圾一個最好的歸宿」云云;標語的存在,意味著政府否定人民的自律能力,才得「時時勤拂拭,莫使惹塵埃」如此這般地耳提面命。城市裡的某些區域,爲著即將來臨的奧運,日夜趕工興建大樓構築地鐵,工業廢氣再加上時而有之的沙塵暴來襲,整個城市灰濛濛的一片,彷彿被籠罩在揮之不去的茫霧裡。整個北京城是那麼地鮮活,那麼地生猛有力,卻又那麼地令人感到錯亂。我不由得想起東京的現實──歷經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和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美軍空襲,東京儘管被摧毀,但重建之後還不至於面目全非;但就在1964年的東京奧運前,日本政府為了建造高速公路,竟然大舉將遍及東京的運河填平──資本主義異化人類心性和改變城市面貌的速度,尤甚於天災和戰爭。北京城的瘡疤,此刻被無情地揭開了;北京奧運席捲城市之後,殘留下來的會是什麼?痂殼底下又會再長出什麼?社會底層的勞動者又將面臨什麼樣的處境?



不少觀眾提及《變幻 痂殼城》演出接近尾聲時,利香(舞踏家秦Kanoko)跳的舞踏,絕大部分的北京觀眾都是頭一回看到這種類型的舞蹈,在震懾之餘,觀眾們也大多不約而同地表示他們從中獲致難以言詮的感動。我想,藉由大造隱喻連連的劇本、所有成員搭建帳篷的艱險過程、演員們爆發力十足的出色表現,以及利香詩意的身體所傳遞的真情,人人都可以對這齣帳篷劇產生不同的理解和詮釋,而在種種差異之中,卻又顯現,人性中所存有的某些共相與普世價值,其實是恆常不變的。



不知何以,我總覺得大造炯炯有神的眼中常又瀰漫著一抹氤氳,透過這雙眼睛,大造冷靜地洞悉世界。現階段形同大工地的北京,空氣中飄散著資本主義燃燒不全因而生成的煙幕和濃霧,濃霧渲染了山的迷離,模糊了海的召喚,唯有開啟心靈之眼,始可看得遙遠,看得清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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